第一千二百三三章 可笑

李飘红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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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冥国是一个蛮荒之国,却极爱附庸风雅,对待音律便是如此。凤冥国就没几个能正常演奏的琴师,然而凤冥国内从皇室到贵族,对豢养琴师十分热衷,形成风尚。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感兴趣的,大家只是觉得听琴听曲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是身份尊贵之人应该做的事,别的国家有的他们也想有。那个时候,凤冥国可笑的野心几乎全都体现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殊不知那只是别国的日常,却被凤冥国的贵族吹成了很了不起的事。

    圣子山同样蛮荒,司彤皇室出身,和宫里边的那些人没有两样,于是晏樱这个来自苍丘国的小小少年就拥有了一把从凤冥国皇宫里带出来的极劣质的琴。

    晏樱喜欢那把琴,大概那把琴是和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唯一的关联,会时刻提醒他他过去的世界并不是他的一场幻梦,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圣子山那个地方,对于那些外来的孩子来说,如果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他们很快就会失去过去的记忆,沦为只知杀戮的凶兽,他们会比土生土长在圣子山里的孩子更加疯狂。

    只有三个外来的孩子还能完整地记得他们曾经的世界,晏樱、嫦曦、流砂。

    司彤喜欢听那些华丽烂漫的调子,那是一个出身皇族、因为血脉与传统不得不被迫成为神女需要终身侍奉火神的女人,她是一个疯子,一个想打破禁锢却永远都破不开的疯子,她的嗜血、她的杀戮、她的阴暗、她的疯狂全部是因为她的求而不得。一个脆弱不堪、错漏百出、无能狂怒的人,这是晨光后来得出的结论。

    晏樱自然不可能在司彤的面前演奏《广陵散》,一则复仇的调子,但他会在暗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弹奏,不知疲惫似的。每次弹奏这首曲子,他都会异常严肃,那如冰似火的愤恨仿佛就要溢出来了,偶尔望见,连晨光都会觉得心里一颤。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关于他的事,后来慢慢地知道了,憎怒占据上风,也只是觉得谁人不苦。刚刚当琴桌摆在面前时,晨光其实是想弹一些旖旎的调子,《长相思》、《春闺怨》之类的,让他借着琴曲回忆起从前,以此在他的心上狠踩两脚。在她和他的感情里,她成为了这样的人,看着他痛不欲生,她就会觉得无比畅快。

    可是当手抚在琴弦上时,十几年不碰琴的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也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或许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弹奏男女情爱的曲子有点低劣,也或许是因为她对想看他痛不欲生的自己感觉可笑,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奏起了过去时他最常弹的曲子。

    之后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想,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带着恨意,在无人处一遍又一遍地弹奏这首曲子,他是在告诫他自己不要忘记复仇。

    晏樱自幼心机深沉,如果不是出山之后的了解,晨光根本就不知道他心中还有一段血海深仇,他心中还有一段从祖辈延续下来的沉重使命。在圣子山时,他待人温和,常常在笑,她以为和她在一起他挺愉快的,现在想来,他挺愉快的时候其实也在被心里的重担压得喘息不得。

    聂政忍辱负重整十年,最后虽然大仇得报,却也落得容颜尽毁、暴尸街头的下场,小小年纪的他是否也曾怀着一份屈辱的心情,日复一日,咬着牙吞着血努力地活下去?

    她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才会有希望。当时她不理解,她活着只是因为她还没死,她无法理解他强大的求生欲,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他真的什么都能做。

    关于他的事,晨光的感受十分复杂,苍丘帝以为晏家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事实上晏家的确谋反,只不过谋的不只是苍丘国,他们要拿回曾经属于他们的天下。

    这样的想法在晨光看来极是可笑,王朝的历史就是一段从兴盛到衰败的过程,每一个王朝都是如此,败了就是败了,兴不回来的。像晏家这样隐忍了几代,说是为了遵从先祖的遗愿才要复辟王朝,说白了,还不是因为自己想坐帝位,他们家先祖早就在地底下成灰了,为了先祖?那是因为有利可图!如果先祖留下遗言,让他的子孙后代替先人向那些无辜之人偿罪,世代皆为贱民,他们会照做吗?

    不仅不会,还会悲愤地质问一句“凭什么”?

    晏樱背负着血海深仇,尽管这份血仇是因为晏家要造反,可父母之仇还是要报的,他想报仇,无可厚非。他祸乱宫廷,弑杀君王,挟天子令诸侯,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君主臣民不过如此,认你是君的时候你高高在上,不认你是君的时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报了仇之后呢,他仅仅是因为先祖遗命才想要复辟帝国么?他一点也不想坐帝椅?他不想为权势所累,想要自由自在,只是迫于无奈,无形的束缚无法挣脱?

    呵!

    如果一个人真的完全不想去做一件事,他死也不会去做,谁也强迫不了他,哪怕是被迫屈从,也是因为某些因素盖过了心里的“不情愿”,也就算不得“完全不想去做”了。

    那么他为何如此颓靡消沉?

    因为他要输了。

    他要输了,所以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带给过他一段短暂美好的姑娘。

    这是何等的可笑。

    她是想拿过去的感情消磨他的斗志,再让他接连受挫,孤立无援,继而逐渐消沉颓废,她想用回忆折磨他,她想将他刻意忘却的那些事再一次植入他的心,牢牢地束缚他,成为他的心魔,日夜回放,最好能让他倍感煎熬,饱受折磨。可是当他真的变成这样了,她又觉得好没意思,一切都是自己选的,他怎么就不能战意拉满到最后,做出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给谁看?

    沈润靠着船栏,渐渐的,他觉得她的琴音变了,她弹的已经不是《广陵散》了,虽然曲谱没有改变,可这不是《广陵散》,这是她的心。

    他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办法大度地化解从心底涌出来的酸意,别过头去,望向雾茫茫的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