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141章

假面的盛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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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那斯文瘦弱的少年一派老成的负手于身后,来回在堂中踱了几步,方道:“上钩为老, 下钩为考,老考童生, 童生考到老。”

    其实薛庭儴并不擅长吟诗作对, 但架不住他梦里的那个人活得岁数长, 见得市面广。曾经士林之中, 有一则流传已久的笑话——

    话说,有一白发苍苍的书生应考,主考官看他模样便知晓他是一个屡考不中的老童生, 便有意刁难他:“我出一联,你要能对得上,我便取了你。”

    这老童生心中发苦, 却又不敢不应下。

    主考官出题:“上钩为老,下钩为考, 老考童生, 童生考到老。”

    老童生告饶作揖, 答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 天大人情, 人情大过天。”

    这马屁拍得精妙绝伦, 如此一来主考官倒不好意思反悔, 只能取了他为秀才。

    其实这故事一听,便知晓是编来的。但凡参加过院试,就应该知晓会是个什么情形,主考官怎么可能去主动考一个老童生,考官和考生之间是不会交谈的,也是为了规避。

    明摆着就是哪个落第的书生编来的,用来聊以慰藉,因为惹人发笑,便在士林中流传开来。甚至延伸至朝中有哪位官员被外放为提学官,或者主持新科会试,与之交好的官员都不免叮嘱上一句,可千万莫‘人情大过天’。

    即是笑谈,也是叮咛,科举舞弊历来牵扯甚多,一旦行差就错,难免落得晚节不保。

    薛庭儴也没想到在这里,竟会听到这个对子。

    他并没有因为这下联是借用,而觉得心生不安,因为一直以来赢了薛俊才,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

    现在是,梦里曾经也是。

    梦里的他因此事困顿良久,后经过种种努力终于扬眉吐气。就是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这种执念太影响一个人的心性。他有着更为宏远的目标,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做,而薛俊才对如今的他来说不过是个障碍物,越过他,是他当下必要做的。

    至于他为何会弃掉自己想出的下联,而选择借用这个。薛庭儴看了薛青山和杨忠一眼,就当是他度量奇小,挟怨开嘲罢。

    显然在座的就只有薛青山和杨忠两个是童生,而此对虽对得精妙绝伦,但明显有嘲讽的意味。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这对一个考了多年都没考中生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讥讽与诅咒了。

    两人的脸当即涨紫起来,却又不能不按捺下。而此时,何秀才和乔秀才已经在上面击掌赞了起来。

    “好啊,对得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薛俊才,何秀才和乔秀才低语交谈几声,便由何秀才出言宣布道:“经由我二人一致决议,胜出者乃是薛庭儴薛小友。”

    “薛小友,望你能恪尽勤勉,早日取得功名。”他和颜悦色对薛庭儴道。

    “多谢两位前辈勉励,小子一定会多加努力。”薛庭儴作揖为礼。

    而就在何乔两位秀才和薛庭儴说话的同时,堂中和屋外站着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大多都是赞叹,当然也有不敢置信与质疑的。

    这其中以薛家人最为难以置信,尤其是薛青山,之前他便是强忍按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了,站起来道:“只是凭这些就妄定输赢,两位前辈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见何秀才和乔秀才俱都看了过来,他瑟缩了一下,旋即又变得理直气壮:“小儿的对子还没做出,就这么定了输赢……”

    何秀才面露不悦之色,没有搭理他,而是寒着一张老脸问薛族长:“难道薛族长对我二人的结论也有异议?”

    薛族长哪里敢去得罪秀才公,还是两个秀才公。再说于他来看,薛庭儴这场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人意料,也超出薛俊才甚多。他是局外人,自然看得分明,忙去呵斥薛青山,让之与两位秀才公道歉。

    薛俊才也是满脸不服之色:“小子也不服,他从来不如我,我只是准备不当,两位前辈可再出题,这一次小子定然能胜过他。”

    这时,从门外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妇人。

    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正是杨氏。

    杨氏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就哭道:“我儿不可能输,定是你两人受了收买,故意害我儿。”

    这话可是捅了大篓子,尤其这种场合一个妇人冲进来大声喧哗,不光何乔两个秀才面现怒色,连在座的几位乡老也是连声斥道不成体统。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难道里正和族长也以为我二人是被收买了?”

    “两位秀才公可千万莫生气,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她是胡言乱语的。”

    “连兴,还不把你家这泼妇弄回去!”

    一旁的薛老爷子急得不知该怎么好,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哪能去拉儿媳妇,只能让大儿子薛青山赶紧将自家妇人带走。

    只是薛青山此时都还想要个说法,又哪里能顾得上这个。

    场上闹得一片不可开交,何秀才拂袖要走,乔秀才也不愿多留。薛族长和郑里正连连出言挽留,同时还气急败坏斥道快把这些人弄走。

    乔秀才冷笑一声,也未去斥那薛俊才,而是对薛青山冷笑道:“枉你是个童生,也是下场考过几次,竟看不出何兄考这几场的寓意,怪不得你考了多年依旧是个童生!”

    这乔秀才的话实在太扎人心窝子里,薛青山脸色一片乍青乍白。其实乔秀才平时没这么尖酸的,不过是看出这父子输了不认账还想纠缠,才口出恶言。

    “论临机应变,论心性沉稳,他俱是不如他。”他指了指薛庭儴,又去指薛俊才:“你当考场上有时间给你磨磨蹭蹭,再来一次的机会?再说那卷面,污迹斑斑,恐怕不用去看你所写之内容,便是一个不取的下场!”

    此时薛俊才早已是被吓得面如土色,又哪里能反应过来,倒是薛青山如遭雷击,再是不说话了。

    *

    何秀才和乔秀才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趁着堂中正乱,薛青山灰溜溜地带着薛俊才和杨氏,偷偷地溜进了人群。

    见没有热闹再看,村民们也都散了,一面往家走,一面和身边的人议论着今日的事。

    其实他们哪里懂得什么,只要知道最后赢的人是薛连兴家二房的狗子就好。可以预料这次的事后,村里许多人都会对薛庭儴改观,他们甚至会乐此不疲对人津津乐道村里有个后生,得了两位秀才老爷的夸赞,想必日后前程必定不小。

    而薛俊才在村里的名头,也注定会被薛庭儴取代。

    趁着人多杂乱,薛庭儴从郑里正家走了出来。

    招儿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一见着他,就高兴道:“狗儿,你真赢了,你赢薛俊才了!姐实在太高兴了。”

    她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薛庭儴见此也说不出谴责的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高兴了一通后,招儿面露些许迟疑:“对了,你赢了他后,难道真要去那清河学馆念书?”

    薛庭儴沉吟一下:“我不打算去清河学馆,陈叔说了,他可以帮我引荐去清远学馆。”

    “清远学馆?这名儿倒是像似和清河学馆挺像,这学馆好么?”旋即,招儿失笑道:“也是,陈叔见多识广,能让他说的定然不差。”

    薛庭儴点点头:“我打算这两日便去镇上一趟,和陈叔说说这件事,”

    “还等什么这两日,现在就去吧。”

    薛庭儴没料到招儿会如此急切,不免有些迟疑。

    招儿又道:“这会儿家里肯定正乱着,咱们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

    他当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以大房两口子的秉性,还有素来偏心的赵氏,还不知家里会乱成什么样。

    两人避着人群出了村,因为没有碰上骡车,便坐了牛车去镇上。

    到了东篱居,陈叔正好在,薛庭儴将事情说了一下,陈叔一口应承下来说是明日便去找他那同窗。之后,两人也没回去,薛庭儴继续抄他那未抄完的书,而招儿则是继续收拾那堆她还没收拾完的衣裳。

    一直到了临近傍晚,两人才回到余庆村。

    薛家院子里一片安静,烟囱里往外飘着炊烟,灶房里似乎正在做饭。

    赵氏站在院子里,见二人从外面走进来,她寒着一张老脸,也不题名道姓地骂道:“人家都说享儿孙的福,我们倒成老奴才了,一天不见人影,回家就张嘴吃饭,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杨氏从东厢里走出来:“娘,三弟妹的饭已经做好了,咱们快摆桌吃饭吧。”

    赵氏冷哼一声,扭身进了正房屋门。杨氏看都没看两人一眼,跟在后面就进去了。

    招儿拿眼去瞅薛庭儴。

    薛庭儴看她:“看什么?”

    招儿一哂,小声咕哝:“你别理阿奶,她就是偏心偏得没边。”

    “嗯,我知道。”

    *

    两人在屋里收拾的时候,院中突然响起了嘈杂人声,不光有薛老爷子及薛青山的说话声,另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招儿顺着窗子往外看去,是杨氏的爹杨忠来了。

    杨忠是附近牛角岭的人,因为是个童生,在牛角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和女婿一样,都是开了家私塾供以糊口。不过此人为人浮夸,擅长装腔作势,倚老卖老,最是为招儿不喜。

    杨忠似乎不知哪儿吃酒吃多了,脚步有些蹒跚,胖脸也通红一片。

    大房两口子迎了过去,还有薛老爷子。

    薛老爷子面色有些尴尬:“老亲家,为着我家的事,倒是劳你跑了好几趟。这是吃酒吃多了吧,快进屋坐。”

    杨氏埋怨道:“爹,你也是,怎么喝这么多酒。”

    “还不是郑里正太好客了,这顿酒竟然吃了这么久,你爹还有不醉的?”杨忠面现几分得意之色,又对薛老爷子道:“不算什么,俊才也是我外孙,我这个做外公的,哪能不来给他做主。”

    这话说得薛老爷子更是尴尬,也是心里有数上午那场事罢,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就完。他陪着笑道:“让亲家见笑了,若不是家中拮据,也不会闹出这种事……”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去,相携进了屋。

    招儿看了薛庭儴一眼:“幸好我回来时买了几个包子。得,这晚饭也不用吃了。”

    事实上也没人叫他们去吃,因为杨忠的突然前来,整个薛家都被折腾得团团乱转。

    这杨忠惯是个喜欢折腾人的性子,还喜欢拿架子,关键人有着童生的身份在,薛老爷子也敬重他,每次来了都要好酒好菜的招呼。

    之前薛家人也没提防杨忠会这个时候来,只是随便做了点饭菜,这种饭菜拿来招待人可不行,这不都得重新做了。

    招儿也没去管外面的事,去厨房里倒了些热水,就回屋和薛庭儴两人啃包子。

    吃完包子,外面天已经黑了。

    招儿站在门前,见正房那边灯火通明的,显然已经吃上了。

    她正打算去灶房烧水洗脚,薛桃儿匆匆从正房走出来,道:“招儿姐,阿爷叫狗儿来一趟。”

    招儿总觉得小男人今天的眼神怪怪的,有些不自在地避开眼。

    她知道小男人肯定又气上了,他最是不喜她说‘狗子是我男人’这种话,每次被他听见她说这种话,就能几日不理她。其实招儿也要脸,可她本就是薛家二房的童养媳,若不是这般自称,她哪里有资格去和四婶孙氏叫板。

    “你是不是饿了?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招儿扭头就把这些烦心事扔在脑后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打开,里面放着两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白胖可人,看着就让人喜欢。

    “快吃,趁着还热乎。”她笑眯眯的,把纸包塞进小男人的手里,一面把肩上的背篓放在墙角。

    薛狗子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女正值二八年华,肌肤是乡下丫头常见的小麦色,可招儿的肤色却和别人格外不同,光滑而莹润,像似抹了层蜜。高挺的鼻梁,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瞳子黑黝黝的,笑起来里面灵光乍现,看着就是个活泼的。

    招儿的身量比寻常女孩儿们都高,发育的也好,前/凸后/翘,浑身充斥着一股青春的朝气。

    真鲜活,鲜活得就像他梦里一样。

    他不自觉地拿着包子啃了起来,见此招儿笑得更开心了,去厨房里给他倒了碗水来,搁在他手边上。自己则弯腰收拾着炕上散乱的被褥,一面心里想着晚上再给他做些什么好吃的补补身子。

    好不容易小男人好了一些,那药还得继续喝,再喝几副才能巩固。由此自然又开始计算手里剩下不多的钱,以及再想个什么法子弄些钱来,才能解了燃眉之急。

    “你,吃了没?”薛狗子问。

    这种行径在他身上极少会发生,让招儿不禁抬头望向炕上靠坐着的小男人。

    其实小男人长相是清秀的,有别于乡下人的白皙皮肤,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的眼,那抹弧度让他的面相多了几分精致的俊气。就是小男人平日总是半垂着头,气质偏阴郁沉默,又太过瘦弱,在人前并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