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送

希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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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撵一家人汇入车马人潮中远去。

    薛青看着他们离开,转头看张莲塘:“我决定跟你做同窗了。”张莲塘跟随的是周先生,周先生喜好诗词,先前曾来邀请薛青跟随自己读书。

    张莲塘道:“你放心,我尽量不请你吃喝。”

    薛青哈哈笑了,聪明如张莲塘,大约也多少看出些什么吧。

    张莲塘转身迈步,又道:“你当初说的对,要是跟你相熟,自然不会为他们抱不平来欺负你....谁敢欺负你啊,你真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

    薛青只是笑,道:“快些回家去吧,你家里人担心呢。”

    张莲塘却摇头道:“还要去看个人。”

    ......

    刑部来的官员快速利索的审问了嫌犯,将无关人等释放,也将定罪的凶徒除了几个要犯外全部斩首。

    长安城的民众这几天如同过大年,先是开了市,再是朝廷释放了学生和嫌犯,大家也免去了被当做乱民的担惊受怕,接着又能看杀头...

    长安城的法场就在长安府衙前,当初钟世三举着条幅在这里自首,今日这里人头攒动看斩头。

    暖暖蹦蹦跳跳,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再转头却见薛青向人群外走去,她忙喊着少爷跟上。

    在府衙的另一边,有一队人马正准备启程,其中兵马围绕一辆囚车,囚车里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独坐,乱发被风吹起,露出只有一只耳朵的头脸。

    对于这边的喧哗他似乎听不到,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大约许久未见又即将再也见不到的贪恋。

    这是囚犯钟世三。

    长安城人已经看过他投案自首,如今他的出现比不得看杀头的热闹,所以这边很快人就散去涌涌向法场。

    那两个少年并一个小丫头站在路边就格外的显眼,惊动了另一边说话的官员们,官员们有些吃惊,有长安府的官员认出来。

    “..是张家的少爷...”

    “..郭家的薛青...”

    “..作诗的那个薛青吗?”

    “..不看杀头来看这个?”

    一番低语有京官呵斥他们不得近前,张莲塘施礼示意自己停步不靠近。

    京兵侍卫也懒得驱赶,这种时候他们倒是巴不得有人来劫钟世三....还有什么比守株待兔更好的事呢,而这两个少年也没有再靠近,其中一个还大声喊道:“钟世三,钟世三。”

    囚车的钟世三闻声眼神微转,从天空收回看过来,他的视力也受了影响,似乎并看不清喊他的人,但这个声音却是认得。

    “是..那位隔壁牢里的小哥吗?”他道。

    官员们的视线再次凝聚过来,其中包括段山,他知道隔壁牢里的小哥是什么意思,当日在双园二人曾被隔邻关押,侍卫也报来张莲塘主动跟钟世三攀谈...。

    张莲塘没有退避,虽然钟世三看不到,他还是露出笑应声是,道:“我来送送你。”

    好容易洗脱了嫌犯嫌疑,这时候还来跟钟世三套交情,四周的官员们神情复杂,有几个与张家交好的眉头皱起....这张莲塘如今也成了长安府官府头疼的刺头,长安府的少年们也不知怎么了,所谓纨绔子弟竟然不鱼肉乡邻打架斗殴,而是祸害官府惊吓家族。

    钟世三闻言大笑,道:“多谢你啦....少年人,好好读书啊。”

    张莲塘应声是,道:“你走好...如有来世,也请好好读书。”廖承定罪,宗周为朝廷办差兢兢业业无罪,那么刺杀宗周的凶徒必然死路一条。

    钟世三再次大笑,双眼看向他这边,似乎要看清的样子,但最终无果,便干脆坐下来不再看了,道:“多谢小哥你来送我,正好有个忙请你帮。”

    帮忙?四周的官员神情再次紧张。

    张莲塘无惧,应道:“请讲。”

    钟世三靠着囚车木栏,再次看着高远的天空,道:“那日恍惚听到外边念了一首诗词,我没有听清,也没有机会再问小哥你...”

    那日张莲塘和钟世三说话没多久就被侍卫打断了,大约是不想给张莲塘惹麻烦,钟世三也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张莲塘道:“哪首?”

    钟世三道:“少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他的话音未落,有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钟世三停下吟诵,侧耳专心听,直到声落,他才抬手拍着囚车大笑道:“正是,正是,多谢,多谢。”

    薛青道:“不谢。”

    钟世三道:“听到此妙词,死也无憾,敢问作者是谁?”

    薛青道:“你都要死了,知道作者是谁有什么意思?”

    钟世三向他的所在看来,微微眯眼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一个清瘦的青衫少年,道:“人活一世,图个名号,堂堂正正,传诵与世间,虽然我将死之人,但也是多一个人知道作者的名号,也是作者的荣幸啊。”

    被知道姓名竟然是一个人的荣幸吗?张莲塘笑了,道:“此人就是..”

    薛青截断他的话,道:“贺铸。”

    张莲塘微微讶异,没有说话,钟世三笑道:“贺铸,好名字。”说罢拍打着膝头,“...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反复吟诵,不再理会二人。

    官员们也结束了攀谈说话,上马上车启程,那边传来民众的惊呼,想来是一颗人头落地。

    京兵们侍卫们开始驱赶:“退后退后。”

    薛青张莲塘退后几步,看着伴着惊呼声喧闹声,车马粼粼,钟世三坐在囚车中拍膝望天吟诵。

    薛青忽叹道:“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面叹着转身,竹杖轻敲迈步。

    身后钟世三的吟诵停下,侧耳用力的在一片嘈杂中倾听薛青的声音,待听到第一句神情顿时痴痴,喃喃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

    “小哥,这叫什么?”他又大声问道。

    薛青没有回头,扬声道:“行路难。”

    钟世三怔怔:“行路难,行路难....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忽的又仰头大笑,笑的沧桑凄凉。

    笑声渐渐远去,长安府衙的喧闹也抛在身后,青衫少年顿杖缓步而行,暖暖在前蹦蹦跳跳。

    张莲塘错后一步默然跟随,再回头看车马已经远去,隐隐还能听到钟世三的吟诵,想到钟世三以问诗词作者为敬意,道:“钟世三这个名字有不少人记得。”毕竟是刺杀了宗周的主犯...“也是此生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