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教训

梨花落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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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潇潇,一地琼华如练挂上霜枝。远处蝥吟切切,打断了苏世贤的思绪。

    想着在青州府初见陶灼华的惊艳,苏世贤有了更大胆的设想。十岁的女孩子如今已然有着秋水盈盈之姿,堪称沉鱼落雁。再过得几年出落得出类拔萃,便是一步登天也未必没有可能。

    苏世贤越想越是心惊,感觉做事一定要留有余地,纵然不能与陶灼华握手言和,也不能让她对自己存心嫉恨。

    瞧着外头还是杳无人影,苏世贤才待招手使人去催,便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窸窣,原是忍冬随着去请陶灼华的小厮一同前来回话。

    她手里提着盏实地白纱的兰纹小灯笼,先往树上一挂,再向苏世贤屈膝行礼,语声清脆地回禀道:“大人,灼华郡主说她已经歇下了。如今更深露重,怕再起身着了凉,更耽误礼部大人们的行程。便改日再来拜会大人,望大人见谅。”

    苏世贤方才将如意算盘打得门儿清,本待好生演一演慈父胸怀,却被人晾得干脆彻底,脸色不觉便是一沉黯,沉声问道:“她这么早便歇下了?”

    忍冬提着靛蓝色的裙裾,复又前行几步,低声说道:“自然没有。郡主她只是换了衣裳,如今歪在榻上看闲书,还与娟娘几个有说有笑,何曾有半分睡意?大人,她便是故意不来见您。”

    苏世贤自然晓得陶灼华对自己存心回避,十年的隔阂与疏离,岂是那么容易便轻易打开?只是,他如今有了更深远的打算,并无意追究她对自己的怠慢。

    再往深里去想,这个女儿打从出生便未同自己住在一起,自然谈不上什么情谊。除却绝好的算计,苏世贤念及她往后一个人在大阮的孤苦无依,偶尔也会闪过那么一丝对她的恻隐。

    对陶灼华的感觉便总是那么奇怪,苏世贤觉得两人虽然不亲近,总归有着那么层血缘的关系,更何况将她放在大阮,或许日后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再退一步说,便是她在大阮寸步难行,自己布局不成,两人之间有着再多的隔阂,也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一个丫头瞎三话四。

    忍冬前半部分话还好,后头一句显然含了挑拨的成份。苏世贤眸中霎时结了些霜花,喝止忍冬说:“这是灼华想的周全,肯以大局为重。她既已更了衣,难道大晚上还重新梳妆不成?便是今晚不来,也没有什么。你一个做奴婢的,须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莫再发生背后编排主子的事。再进去传话,便说既然灼华已然歇了,那就叫娟娘来,我问几句话。”

    忍冬却是悄悄撇嘴,绽开嫣然一笑。她轻摇了一下腰身,靛蓝色的长裙便抚过碧绿暗纹的绣鞋,神色里便添了些高傲。

    依然语气平静,忍冬的话里却分明多了丝不服。她恭敬地回道:“大人,并不是奴婢有心搬弄是非,挑拨您父女的关系。实在是离府时,长公主殿下有过吩咐,要奴婢务必留意郡主的一行一动,随时报与她知晓。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更须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主人的话从来不敢违背。”

    仗着费嬷嬷的身份,忍冬并不将旁人看在眼里。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些奴婢们都晓得长公主才真正是她们一家的衣食父母,至于苏世贤,虽然贵为御史大夫,却也是人前光鲜,手中握不着她们的生杀大权。

    瞧着忍冬虽然垂首屈膝,一幅恭谨的样子,苏世贤却不难听出她言下未尽之意。晓得这些奴婢素日将自己看轻,苏世贤本就有些羞恼的脸上更添了层怒气,脑间蓦然又呈现出的她祖母费嬷嬷那油盐不进的苦瓜脸。

    从前苏世贤对瑞安长公主深情款款,只以为这些奴婢们从中作梗,他自己心里有方比喻。若说一道芙蓉飞洲的水域是耿耿银河,将他与瑞安隔在两端,那么费嬷嬷便是拦路的王母,生生拆散佳人佳偶。

    头前那些年,偶有几次,苏世贤幸之所至,想寻长公主说话,都是被费嬷嬷毫不留情地拦在洲外,令他一颗心倍受煎熬。

    如今苏世贤的心渐渐淡去,芙蓉洲里不再传召,他便乐得清闲。除却孤衾冷被着实难眠,每日间舞文弄墨、种兰养菊,也有几分苦中作乐的逍遥。

    纵然知道自己进不得芙蓉洲多半是长公主的授意,苏世贤不敢嗔怪正头香主,却早将她身边的几个嬷嬷记在黑名单上。

    如今见忍冬一幅矫情刁钻的样子,又想搬出背后的靠山,苏世贤岂容得一个奴婢如此打脸。他不由微微冷笑,淡淡喝道:“既是府里的家生子,难道我便管教你不得?再多说一句,立时便叫人掌嘴。”

    如今天高皇帝远,瑞安长公主这棵大树自己无法靠上。见苏世贤动了真怒,忍冬自然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她眼中添了丝胆怯,不敢再与苏世贤犟嘴,慌忙取了挂在树桠上的灯笼,再垂着头屈膝告退,没好气地进去通传。

    娟娘方才替陶灼华铺了炕,自己也除了外头的帔子,只着了件淡青色花鸟纹的中衣,与茯苓和菖蒲坐在另一旁的大炕上坐针线,主仆间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闻得忍冬再次传讯,娟娘不好找理由推脱,只好无奈一笑,将架子上酱紫暗葫芦纹的披风系上,随手接了忍冬手里的灯,出来与苏世贤见礼。

    这些年苏世贤保养得宜,脸色十分滋润。他今日身上披着件天青色的斗篷,足下登了双挖云纹的薄底皂靴,显得风度翩然。

    如今夜色渐深,半圆的玉兔升至中庭,从树间筛落了点点星光,月色下的苏世贤便显得尤为清隽朗润,到依然有几分当年的风姿。

    娟娘立在院门口略一打量,一样的月光映着从前的旧人,竟又回想起从前陶婉如出嫁时的盛景。那时节,龙凤喜烛爆出大大的烛花,灯火映衬之下,一对新人似云锦般堆叠般的笑容都成了过眼云烟。